下面我就谈谈在赵无极绘画班学习后的消化感悟，谈下我怎么样通过他的讲课教导，如何加深对他那些论点的认识，最终促成了我的绘画语言转型。

　　1：去美国、法国考查的感受

　　1985年赵无极班结束后我去了美国考查世界艺术，去到纽约大都会博物馆，参观了很多历代西方油画大师的油画，让我吃惊的是我们常见的油画风景写生画，从构图，用色，及用笔人家14世纪的画家就这样画了，色调格局一样，这个对我有很大的震动。

　　我们现是已经是21 世纪了，我们现在几乎都这么画的，好像很正规，我们有一大堆人都这么画，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油画语言。

　　我看到西方油画大师的作品不管是古典写实，印象派，各流派水平都已经登峰造极了，真的不可超越了。那时也有其他老师去过，回来感叹讲原来我们还想我们中国油画也要走入世界，现在看是痴心妄想。我们现在画的具象写实油画，去看看安格尔的油画，包括他画衣服里面的一个小图案小花纹，他们的技巧都是精道的不得了。画面制作上面他们也已经很讲究了。我临雷诺阿画中的小女孩，他手背上皮肤冷中透暖暖中透冷，包括他的头发和皮肤头发一层一层的柔软的，是一层层慢慢罩色，这里的技法非常高超。我们现在即使你模仿了它，你也是超过不了它，它已经到极致了，所以体会到西方油画家为什么不继续这样走？他已经到极致了，凡是一样东西到了极致，是没有前景的，你不能够再画下去了。我们现在中国就这么紧跟也跟不到极致，就说这条路摆在我们面前是无法走的。

　　所以我为什么这么说，你想法打进去是为能学习掌握技巧，但是你真的就这么走下来，你是没有出路的。所以这点是很严峻的。

　　第二个刺激就是我们1993年到法国，在法国巴黎国际艺术城，广美在艺术城有个工作室，轮流派老师去那里画画，那时候我也去了，可以有半年的时间在那里考察艺术及创作，在国际艺术城也有其它美院有工作室，会有这些院校油画家及国画家过来画画，我发现有法国的较高层次的“宫”会邀请那些国画家去展出中国画作品，却没有人理我们中国油画家，因为我们画的写实油画，与他们附近的三流画廊的作品同类，你说刺激大不大？

　　所以基本上我们所掌握的油画语言，在国外只能当一个谋生的手段，谈不上艺术。包括我们有些画家到美国去谋生，他们大多只能是靠卖行画来维持了，因为为什么？

　　在中国被当主流的油画风貌，我们可以大大方方的入选国家展，甚至说不定还获奖的，但是在国外人家是当成行画挂的，并不被尊重，所以这个也是对我们一个刺激。

　　这确实很严峻的，大陆画家都有较好的写实功夫，但在国外难被认同，只能当画行画起到谋生的作用。个别旅美画家如司徒绵较幸运，他把写实的技巧用在画表现华人劳工的历史画，历史画只是要你把历史叙事画出来，他没有要求你一定是个性化，所以他的画还能入国家博物馆。

　　西方对艺术的审美层次的确与我们国内有差距

　　我在法国巴黎圣母院写生时，有一位法国妈妈带着个孩子，她看到我画画，就提出来要我给他的孩子画张像要给我钱的，她提出的要求是：你不能画像他。

　　你看这很特别，她不说你一定要画像，就是说他们那边的艺术观念，他没要求你画的像，因为照片能达到的，我就领会他的意思，我就用有点像我们中国画的那种大写意方式追求神似画了她儿子，她较满意。

　　还有一件事，即1993年我在巴黎国际艺术城时创作了一幅探索性意象油画“红与黑”，参加了当时的春季沙龙画展。

红与黑  1993年

　　有一天一位法国国家美术馆馆长找到我，

　　他拿着展出名单对我说：你是位优秀的画家，我在名单上圈了你的名字，他说你这画很少见，非常欣赏，他想邀请我去他的美术馆办个展。

　　想想在巴黎那么多的油画家，他为什么找到我？而我画的这幅“红与黑”画，是很不正宗油画，既没有油画常见的笔触，也没有油画常见的色彩。但是他好像就很重视这幅画。后来去他那儿办个展没有搞成，是因为他说我还想看看你其他作品，我带他来我的工作室，我就给他看我各种各样的作品，包括画的写实画，我其实就想告诉他，我不仅画这种意象油画，我还会画写实，我写实水平也不差的。没想到他看完后，打消了为我举办个展的念头，大约觉得我这个画家是不成熟的画家，他说你就把这张给我们拿去展出好了。这个对我也有刺激，自己总觉得我们的写实是个功夫，是很值得自豪的。但是人家根本就因为此连给我办个展的兴趣都没有了。所以后来我考察回国之后，脑子就清醒了，要放下过去的画路，有人说你怎么舍得放弃以前的写实技术，这个就是我舍得的原因，我不能够再这么走下去了。

　　所以后来我就一直画意象油画了。86年画了一批画在星河厅展出，这次画展搞的同行们目瞪口呆，怎么画风改变这么大？

　　就是说产生这么大的变化，是因为我前面讲的，我受了这么多刺激，我就不能够继续像以往那样画了。一定要走一条独特的路，我的目标确定要有独特的非他性的艺术风格，不要像国外大师的画，也不要像国内的画家，哪怕是很喜欢的大师，也只是学习，但是绝不仿他。

　　我提出了一点就是绝不在我的画上看到别位画家的影子，即不能让人在我的画面一看说这很像××，我就是要达到这么一个目的。那么怎么做呢？决定从传统中国艺术中寻找可借鉴的又适合自己的东西，也就是赵无极先生提醒我们寻找个人面貌的方式：“从中国优秀传统中找自己喜欢的又接近自己性格的东西”，我就决定从吸收中国文人花鸟画传统中来走一条自己的道路。

　　中国花鸟画，从宋代起已经形成独立的画支，有非常丰富优秀的传统，跟西方不同，西方的没有独立的花鸟画，西方画花卉多是当静物，而中国这方面的传统我们油画界却往往容易忽略掉的，我观察赵无极的画，感到他是吸收了中国山水画传统的气派。

　　而中国文人花鸟画传统，体现中国“意象”审美非常典型，好像却没有人用在油画上，觉得这里有我发展的空间，所以我就从文人花鸟画入手，也是因为我不能够让画风靠近赵无极变成小赵无极，我也要尽量避开他。

　　所以就等于我要学好的东西，包括赵先生好的东西，我要学西方好的东西什么都要学，但是有一个前提，不能在我的画上看到别人的影子，所以我最后选择花鸟作为我的创作借题。

　　第二个，从花鸟画着手，而花鸟画里面有工笔，有文人画的写意，我就选择文人画的写意，这是我喜欢的又符合我的性格，因为我这人性格是大大咧咧的，文人画的随意性也适合我的个性，应尽力吸收文人写意画的传统。

　　中国传统文人画的造型特点是似与不似之间，即不是抽象无形的，我的画中有似与不似的形，这有利於避开靠近赵无极的抽象画。

　　其实纯抽象画， 50年代西方已经成学院派了，现在也己过时了，各国多将其只当成装饰画而己，抽象画到中国现在已经是大芬村行画了。不要以为你画抽象，你就现代、你就个性，台湾画家早就流行画抽象画，轰轰烈烈的，香港画家也早这样画，所以现在还画纯抽象画也不行的，反而画似与不似之间的意象油画是个冷门，也许能够走出一条路。

　　许多油画家都没有注意从我们中国传统中吸收东西的这条路，我们刚解放时不少油画家探索油画民族化，多是放在平涂勾线等形式上，见到刘海粟曾在油画上采用中国画的山水构图，也有像颜文樑画一些画年画一样的油画，都是想从中国民族民间绘画吸收。我也不想学他们那样画，我现在走的这种意象油画路，他们没有谁去走，这是很巧，没有见到哪个老先生走过，从油画绘画语言来讲，这真是一个空白，所以我觉得有我发展的空间，我就往那边上走了。下面谈下思维方式的改变。

　　2：思维方式的改变

　　我当时探索意象油画，明确它的立足点，是以东方审美为依据，这里头很重要，就是它是东方的思维方式，东方的审美习惯，就是他偏重于精神方面的，是形而上的，也就是客观所有的景象，经过画家观察感悟，都会提升到比较主观的个人精神上的感悟，这也就是“心生之境”，表达客观东西，只是“借物抒情”，这个是我们中国的一个特有的思维方式。

　　东方的思维及审美，从来不是务实的，都是习惯取其“意”，你看看我们古代画家画花，从来都没有把它当做物的花，会加以人性化而借物抒情，画梅就画它品格，画梅的傲雪，画竹子、松柏是画它的刚直。我们传统的思维方式包括你吃条鱼，它都称年年有余，都有一个寓意的，就是说很多民间形成的思维，它不是很物质的，都从精神形而上考虑的多，我觉得这点是很有启发的。

　　而我们从西方熏陶过来的，就是我见风景很好看，我就把它画下来，思维方式始终还是西方的，就觉得实体给他的感觉，如你看花多漂亮，色彩紫色很漂亮，粉红很漂亮，颜色造型很漂亮，画家还是画它本身的美，而我们的传统美学审美它是不同的，画家看着山水景也好，看着花也好，都是记录在他的心中，融进他个人的主观的感情而出现在画面的，更多是表现精神上的。

　　有时候画家很消沉，他画的梅花，就会带着一种诗意的忧伤感，有种文学性的东西在里面，所谓诗情画意的表达。他没有把他客观的自然属性当成他主要描绘的目的，所以这个思维方式是很重要，就是中国东方的审美思维对我们的启发即它不是务实的，都是取其 “意”。这点就是说所画的东西是通过心领会了之后表达出来的，是“心生之境”着重“意在画外”及“诗化性”。

　　我们从民间的艺术里面有很多启发，我们的民族民间的审美是很多主观的，如我们油画家画的猪它是白黑相间的花猪，或是黑色的猪，就会照真实样画，可我们的老乡画了个猪就不同，他会在猪身上就画上一朵朵鲜艳色的花，根本很多是主观的，因为他们喜欢这样画觉得很好看、很吉祥。而我们的油画的欣赏习惯，多是从西方引过来写实画派的，是客观的造型，客观的色彩在光线下的色彩变化等。结果搞得我们全中国油画老是画得像人家的二流三流。所以为什么赵先生觉得很可悲，我们哪怕是从我们传统文人画中吸收一点点，从民间艺术中吸收一点点也好呀；

　　所以必须改变艺术观念，就是说把客观一切当做借题来作为表现情感的依据。

　　也即是借一个题目，把心中想到的东西讲出来，画个人心中的画，

　　“借题”这观念，帮助了我从关注描绘客观，转而尊重从客观获得的主观感受，也帮助我从只画眼中所见，改为重视画眼中所见融入心中后的感受，即将原来画眼中所见，改成画心中所想。

　　因为我觉得当今描绘眼中所见己无太大必要了，现在照相机的技术已经达到很高的层次，它可以做虚幻的，可以做各种各样的特效效果。我们所谓的精彩的技艺，所谓的写生技巧，在西方早已经极致了，我们再怎么高超也是有限的。当然这些东西你在学习入门的时候，你尽可以好好的努力，全面掌握，但是你要是做到要找个人语言的话，是不能够继续一直这么走下去的。

　　我们作为一个体人，表达个体人的心中所想，因为每个人的心中所想不可能与人完全雷同，如果你画你心中所想，绝对只能是画出你自己的个性的画。你要是画眼中所见，他也是画眼中所见，如果你们打的基础差不多，你和他的距离，最多是你的技巧比他高一点，这就没有多大的意思了，你画不出你的个性。

　　当我这个艺术观念形成后，改变了我过去描绘客观的画路，的确解放了我所有的束搏，我的思维从此进人自由天地了，也大胆地开始了新的艺术语言实践。